從睡夢中醒來,混沌的夢境還企圖拉著他下沉,但青年已經半瞇著眼呆望著黑暗的房間。
揉眼、隨意地扒了扒因為睡眠而凌亂的髮絲,伸手掀開被子並翻身下床,卻在腳踏於地面的同時因為冰冷而瑟縮,只好瞇著睜不大開的眼睛低頭尋找鞋子到底位在床邊的何方。
翻找的同時感覺到身旁的人動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把壓回方才睡醒的地方,青年正欲抗議,就聽到旁邊傳來的低沉嗓音說道:「怎麼不多睡一點?」
「咳。」清了清喉嚨後,青年發聲:「如果說辛德利亞的政務可以自主地推行,那我就可以多睡一點。」
「沒人要你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我以此自豪。」
被迫看了許久的天花板,賈法爾伸手推開壓制住他的人,「辛你可以再睡一下,我得起來做事了。」
「我以王的命令要你多休息一點?」
「再阻止我起床只會讓我更晚睡。」
「……下次應該直接把你灌得不省人事。」
「在那之前您會出什麼糗我可不敢保證,容我提醒您我的酒量比您好得多。」
再次爬起,已經清醒的腦袋馬上就在靠近床尾的地方找到鞋子,「容我先告退,謝謝昨日王的收留。」
尚未爬起的辛巴達只是揮了揮手。
步出王的寢室、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昨晚還是喝太多了……才會出這種糗。」
踏在辛德利亞皇宮的走廊上,經過一個一個拱門造成的光影中,賈法爾彷彿看到了那些走馬燈式的過去,一閃一滅一亮一暗的,就像是人生中的高低起伏一般……但隨著步過的陰影越多,他們就越難以在陽光下單純歡笑。
不用去問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在理想毀壞之後,再也沒有人願意去抱著那個天真的夢想,他原本高飛的羽翼被折斷,落在地上成為一介凡人,而他只好一起墜落──從那天開始為了現實而活,而只要能活下來,只要能保護住他們想要保護的,用什麼手段又有什麼好去在意?
才二十五歲的年紀,這二十五個年頭卻像是由別人的四十年、甚至是七十年的快速播放,生老病死這樣的事都已經歷過一回,賈法爾只有在偶爾接觸到阿里巴巴或是其他較年輕的八人將時才驚覺他尚未老去。
『你會後悔嗎?把你的生命交給那個男人。』
「不會,我早已經做了決定、也下了覺悟。」
『難道你不認為你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我的可能性都是為了辛德利亞、為了吾王。」
『真是死心眼。』
「彼此彼此。」
自言自語的自語自言,在壓抑住悲憤的想法之下是盡力去反駁那些的掙扎,決定了的事就不要後悔、決定的事就沒有後悔的必要。
……但是,真的如此無怨無尤嗎?
「呼哈……管他的。」
吐出的氣在尚未天明的早晨凍結成霜,白霧般的水氣混淆了前殺手的視線。
跨坐在辛的身上並把蛇鏢壓上對方頸子的回憶就像是昨天的事。
雙方互不相讓的施力,原本可以穿透的皮膚在對方的反制之下逐漸偏離目標,最後發生什麼事已經不大記得了,能夠回想起的是在自己失敗之後對方手掌壓上自己腦袋的那股重量和……溫暖。
失職的殺手被憐憫的那種溫暖、不必要的溫度。
在揮開對方手的同時看到了帶有單純笑意的眼神。
「……欸、你為什麼要放我一條活路。」
「因為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去征服迷宮,而你很有實力。」
「你瘋了嗎?我可是曾經打算要殺了你的人?」
「這跟你的實力有關嗎?你需要有人給你殺才可以發揮?」
「我是說我曾經想要殺了你!」
「啊啊、我知道,但那又怎麼樣,你沒有成功不是嗎?
更何況你不可能會成功的,因為我比你強。」
「自信什麼啊……」
「這不是自信,這是事實。」
那是他第一次失手將手刀劈在他身上。
一起征服迷宮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大多時候都是辛在開路,而賈法爾負責摧毀陷阱。
辛的確很厲害、很強,賈法爾每次看著他的背影都會這樣想,那是如此地令人安心,也同時讓人充滿力量。
擲出蛇鏢時他總有一種由內而生的激動與驕傲。
『我將誓死跟隨你。』
賈法爾回到自己房間,翻出換洗衣物打算沖個澡再開始一天的晨務。
束縛在雙手手臂上的線宛如蛇一般地纏繞著,只取下末端的鏢至於桌上,便以水瓢取水從頭淋下:一半是為了清潔、一半是為了清醒。
昨天的謝肉宴眾人比平常都瘋,因為難得是他們的王為他們斬殺海怪。
與他們其他人不同,王就是絕對力量的展現,不需要特殊的技巧也不需要多餘的招式,只在劍揮下去的那一瞬他們就看到那決定要一起奮鬥的未來。
這條路很崎嶇,真的,在經歷過一次失敗之後;但再崎嶇的路都有盡頭。
──只要跟隨著他們的光芒走。
「哈哈、賈法爾先生也一起來喝嘛。」
「謝謝,但不必了,我還有事情要……」
「只是喝幾口不會怎麼樣的,宴會不是就是要放鬆嗎?」
「不過我還有事……」
「別說那麼多了,這樣好像說得我們都沒有做事一樣。」
「不,我是說……」
「喝吧!」「喝。」「至少喝一杯?」「就當作是賣我面子吧。」
賈法爾在眾人的熱情之下勉強抿了幾口。
夜風微涼,即使因為酒氣而發燙的溫度在風的吹拂之下很快就散逸在空氣中;遠處的樂音與嬉笑聲交錯成這次的宴席。這次很單純,席中沒有來自煌帝國的王子與公主,也沒有來自巴爾巴德的前三王子,沒有來自暗黑大陸的女奴,更沒有理應不存在的第四位MAGI。
不需要去構圖世界的爭執,也不需要去權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雖然賈法爾知道這是應該放鬆的一刻,但只要抬頭看到辛巴達王的笑臉,他就知道他還在思考有關宴會以外的事。
懷中的美女、面前的酒杯僅是掩飾,掩藏辛巴達已經步離他們原先所想道路的一種偽裝。
「真是的。」輕聲笑嘆,賈法爾自動地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豪邁一飲,像是朝著某人舉杯致意,亦或只是自言自語:「但即使你選擇了這樣的路,我還是會跟隨你。」
「畢竟早在決定要跟隨你的那刻,就不曾想過退路。」
冷水沖散有關昨夜的思緒,開始泛冷的身體提醒著應該盡快著裝,於是賈法爾套上他們統一的制服,繫上屬於文官的象徵。
將蛇鏢拿起的同時又感受到了那股重量,如果能夠放下的話?但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如果。
對多愁善感的自己感到好笑,確定連帽巾也已妥當之後才開門步出房間。
「以後你的力量就為我所用吧,如何?」
「我是曾經想要殺了你的殺手。」
「我知道,你說了很多遍了。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當好人也要有個限度。」
「不,這不是善心,只是因為我覺得你很有用。」
「……」
「開心一點吧,你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之後可以自由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再看別人臉色或聽別人的吩咐辦事。」
「你剛剛才說希望我的能力可以為你所用?」
「你當然有拒絕的權利。」溫和的笑,「我不是為了要賣你恩情才把你從那地方帶出來,所以不用覺得要償還我什麼。」
「……真是愚蠢。」
「欸,怎麼這麼說?我是真的這樣覺得的。」
「我可是什麼都沒有。」
「那就跟我一起去冒險!」拉過他的手,「比如說,我們就去挑戰那個迷宮,怎麼樣?」
「……」
「你怕了嗎?」
「你真的是個笨蛋。」
早晨的光和煦地灑在辛德利亞皇宮潔白的牆上,透出一絲新生的氣息。
「好,開始工作。」用力地伸了懶腰,賈法爾往政務廳的方向走去。